微人声。但镇人怕群盗去而复回,谁也不敢大
声说话。杂货铺掌柜和另一个伙计抬了伙伴的尸身入店,急忙上了门板,再也不敢出来。但
听得东边劈劈拍拍,西边咿咿呀呀,不是上排门,便是关门,过不多时,街上再无人影,亦
无半声息。
那小丐见吴道通的尸身兀自横卧在地,没人理睬,心下有些害怕,轻轻嚼了几口,将一
小块烧饼咽下,正待再咬,忽见吴道通的尸身一动。那小丐大吃一惊,揉了揉眼睛,却见那
死尸慢慢坐了起来。小丐吓得呆了,心中怦怦乱跳,但见那死尸双腿一挺,竟然站起身来。
答答两声轻响,那小丐牙齿相击。
死尸回过头来,幸好那小丐缩在墙角之后,死尸见他不到。这时冷月斜照,小丐却瞧得
清清楚楚,但见那死尸嘴角边流下一道鲜血,两根钢钩兀自插在他的腹中,小丐死命咬住牙
齿,不使发出声响。
只见那死尸弯下双腿,伸手在地下摸索,摸到一个烧饼,捏了一捏,双手撕开,随即抛
下,又摸到一个烧饼,撕开来却又抛去。小丐只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中跳将出来,只见
那死尸不住在地下摸索,摸到任意杂物,都不理会,一摸到烧饼,便撕开抛去,一面摸,一
面走近水沟。群盗搜索烧饼铺时,将木板上二十来个烧饼都扫在地下,这时那死尸拾起来一
个个撕开,却又不吃,撕成两半,便往地下一丢。
小丐眼见那死尸一步步移近墙角,大骇之下,只想发足奔逃,可是全身吓得软了。一双
脚那里提得起来?那死尸行动迟缓,撕破这二十来个烧饼,足足花了一柱香时光。他在地下
再也摸不到烧饼,缓缓转头,似在四处找寻。小丐转过头来,不敢瞧他,突然间吓得魂飞魄
散。原来他身子虽然躲在墙角之后,但月光从身后照来,将他蓬头散发的影子映在那死尸脚
旁。小丐见那死尸的脚又是一动,大叫一声,发足便跑。
那死尸嘶哑着嗓子叫道:“烧饼!烧饼!”腾腾腾的追来。
小丐在地下一绊,摔了个筋斗。那死尸弯腰伸手,便来按他背心。小丐一个打滚,避在
一旁,发足又奔。那死尸一时站不直身子,支撑了一会这才站起,他脚长步大,虽然行路蹒
跚,摇摇摆摆的如醉汉一般,只十几步,便追到了小丐身后,一把抓住他后颈,提了起来。
只听得那死尸问道:“你……你偷了我的烧饼?”在这当口,小丐如何还敢抵赖,只得
了头。那死尸又问:“你……你已经吃了?”小丐又了头。那死尸右手伸出,嗤的
一声,扯破小丐的衣衫,露出胸口和肚腹的肌肤。那死尸道:“割开你的肚子,挖出来!”
小丐直吓得魂不附体,颤声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只咬了一口。”
原来吴道通给周牧双掌击中胸口,又给那高个儿双钩插中肚腹,一时闭气晕死,过得良
久,却又悠悠醒转。肚腹虽是要害,但纵然受到重伤,一时却不便死,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只
是那一件物事,一经醒转,发觉金刀寨人马已然离去,竟顾不得胸腹的重伤,先要寻回藏在
烧饼中的物事。
他扮作个卖饼老人,在侯监集隐居。一住三载,倒也平安无事,但设法想见那物的原
主,却也始终找寻不到。待听得唿哨声响,二百余骑四下合围,他虽不知这群盗伙定是冲着
自己而来,终究觉察到局面凶险,仓卒间无处可以隐藏,当即将那物放在烧饼之中。那高个
儿一现身,伸手说道:“拿来!”吴道通行一着险棋,索性便将这烧饼放入他手中,果然不
出所料,那高个儿大怒之下,便将烧饼掷去。
吴道通重伤之后醒转,自认不出是那个烧饼之中藏有那物,一个个撕开来找寻,全无影
踪,最后终于抓着那个小丐。他想这小叫化饿得狠了,多半是连饼带物一齐吞入腹中,当下
便要剖开他肚子来取物。一时寻不到利刃,他咬一咬牙,伸手拔下自己肚上一根钢钩,倒转
钩头,便往小丐肚上划去。
钢钩拔离肚腹,猛觉得一阵剧痛,伤口血如泉涌,钩头虽已碰到小丐的肚子,但左手突
然间没了力气,五指松开,小丐身子落地,吴道通右手钢钩向前送出,却刺了个空。吴道通
仰天摔倒,双足挺了几下,这才真的死了。
那小丐摔在他身上,拚命挣扎着爬起,转身狂奔。刚才吓得实在厉害,只奔出几步,腿
膝酸软,翻了个筋斗,就此晕了过去,右手却兀自牢牢的抓着那个只咬过一口的烧饼。
淡淡的月光照上吴道通的尸身,慢慢移到那小丐身上,东南角上又隐隐传来马蹄之声。
这一次的蹄声来得好快,刚只听到声响,倏忽间已到了近处。侯监集的居民已成惊弓之
鸟,静夜中又听到马蹄声,不自禁的胆战心惊,躲在被窝中只发抖。但这次来的只两匹马,
也没唿哨之声。
这两匹马形相甚奇。一匹自头至尾都是黑毛,四蹄却是白色,那‘乌云盖雪’的名驹;
另一匹四蹄却是黑色,通体雪白,马谱中称为‘黑蹄玉兔’,中土尤为罕见。
白马上骑着的是个白衣女子,若不是鬓边戴了朵红花,腰间又系着一条猩红飘带,几乎
便如服丧,红带上挂了一柄白鞘长剑。黑马乘客是个中年男子,一身黑衫,腰间系着的长剑
也是黑色的剑鞘。两乘马并肩疾驰而来。
顷刻间两人都看到了吴道通的尸首以及满地损毁的家生杂物,同声惊噫:“咦!”
黑衫男子马鞭挥出,卷在吴道通尸身颈项之中,拉起数尺,月光便照在尸身脸上。那女
子道:“是吴道通!看来安金刀已得手了。”那男子马鞭一振,将尸身掷在道旁,道:“吴
道通死去不久,伤口血迹未凝,赶得上!”那女子了头。
两匹马并肩向西驰去。